一個燠熱的午後，空氣炙熱得令人不舒服，病人因此很少，雖然是門診時間，我卻有空閒時段可以看看閒書，工作人員也趁機弄些瑣碎的小事。 此時一位男士進門，盡管穿著考究，卻怯生生的探頭張望，像在找人。 「先生，你找人嗎？」櫃檯人員開始上前招呼。 「請教一下，這位傅醫師，是以前在XXX醫院工作的那位傅醫師嗎？」男士禮貌的問著。 「是的，你要找她嗎？請問你哪邊找？」櫃檯人員也禮貌的回應著。 「我是他以前的病人，我不知道她現在在這邊開業，我方便跟他說說話嗎？」 我在門診室內，聽到這一段對話，立刻放下閒書，走向櫃檯，看看是哪位舊交前來拜訪。 「噯呀，傅醫師呀，真的是你，你還記得我嗎？」男士像是故友重逢般，殷切的跟我打招呼，我卻傻愣愣的笑著。眼前這張臉、這個聲音，不錯，是我以前的病人，但是他姓什麼，看什麼病，我完全不記得了，只好傻笑，以免失禮。 還好，男士好像沒看出我的尷尬，繼續興奮的說：「你怎麼會在竹北呢？我還回去XXX醫院看過病，他們說你離職了，問他們你去哪裡，他們都不說，我以為再也不會遇見妳，沒想到我繞到這邊找個停車位，卻無意間看到你的招牌，進來還果真看到你，真是太好了。」 表面上，我依然傻笑，骨子裡，我正費盡所有的能量，在大腦的記憶區裡，拼老命的用力回想，眼前人到底是何人。百家姓中，趙錢孫李、周吳鄭王到底會是哪個姓？ 「我剛好到福德街那邊拜訪朋友，一個朋友生病剛出院，……………..」 男士滔滔不絕的講著，我因為要一心二用，所以沒有仔細聽他講的每個字。 「記得嗎，你開給我的胃藥，又好吃又有效，到現在幾年啦，我都沒有再胃痛。」 講到胃痛，我想起來了，電子公司的高階主管，因為壓力而導致的頭痛與胃痛，剛開始是另一位醫師的病人，陰錯陽差轉到我的門診，最後由我治療。 「真的啊！這些年來，你都沒再胃痛啊！那頭痛呢？還好嗎？」既然我想起來了，就不必再傻笑，還可以聊上兩句。 接下來的時間裡，就這樣你一言，我一語，兩人聊了數分鐘後，男士準備要告辭了，臨行前，要了張名片，才揮手再見。 我回到座位上，回想起當初，他轉到我的門診時，他正在氣頭上，對於他原來的主治醫師，一直以“不知所云”來表達不滿。雖然他當時很生氣，不過這個故事很有趣，且聽我娓娓道來。 他轉來給我看的那天，他正在胃痛，下午還有重要客戶要會面，稍早已經在西醫打過一針，維持二個小時的好光景後，胃痛又發作，讓他懊惱到極點。 有人建議他給中醫針灸看看，他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，來到我服務的醫院，經電腦分配，他被指派給另一位醫師診治。 那位醫師大略問了一下，簡短的把個脈，就說：「好，我幫你針灸，再開三天的藥，你就會好了。」 男士覺得不安心，我是這麼的痛，醫師卻是這麼的輕描淡寫，我到底是什麼病啊？醫師到底會不會看啊？ 醫師被問得不高興，也不客氣的回答病人：「到底你是醫師、還是我是醫師？你沒得什麼病，你的胃痛叫做『木剋土』，木太強了，所以才胃痛。針灸是幫你瀉木補土，開藥是幫你疏肝理氣，這樣你就不痛了。懂不懂？」 男士聽完這段“病情”與“治療方法”後，當場表情傻在那裡，嘴巴還重複念著「聽不懂」三個字。 就這樣，男士要求換醫師，院方只好將他轉診給我，並將爭執的過程轉述給我聽，要我安撫好病人。 當我聽到轉述說，醫師用『木剋土』三個字來解釋病情時，當場笑了出來。木剋土，誰聽得懂嘛，難怪病人生氣。 我重新問診、把脈、查看舌頭，再確認病人的壓力指數很高後，我問了一句，「你是不是也常常頭痛？」這位男士突然覺得我很仔細，也很神準，開始一股腦的抱怨，前一位醫師簡直不知所云。 其實前一位醫師說的『木剋土』是中醫名詞，就是指因為壓力過大，影響到腸胃的問題，有些人甚至會有消化性潰瘍。 前一位醫師沒錯，只是他採用『八股文』來說明，碰上這位男士是資訊工作者，用的是『超現代文』來聆聽，一段驚心動魄的『雞同鴨講』於焉爆發。 那天，我在男士的小腿下了4針，手腕下了2針，胃痛就舒緩了。又讓他帶著耳針回去，耳針能持續發揮針灸的效果，讓他下午的重要客戶，可以輕鬆面對。還有3天份甜甜的中藥，沒錯，真的是甜甜的。 當時男士也以為我在吹噓，中藥怎麼會是甜甜的，回去一吃還真是甜的。我告訴他只有這種中藥是甜的，其他的中藥多半還是苦中帶甘，他雖然身體不舒服，但運氣還不錯，剛好適合吃這種甜甜的中藥。 男士對於我的診治很滿意，尤其是甜甜的中藥，讓他印象深刻，從此成為我的『忠實顧客』。 這段往事已過去多年，當初離開XXX醫院時，我並未向患者預告，很多患者從此跟我失去聯絡。在竹北開業以來，很多舊患者像這位男士一樣，突然發現原來我在這邊，已自行開業，進來聊聊時，都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欣喜。 中醫的角色很像家庭醫師，跟病人之間的情誼，除了醫病關係之外，很多也摻雜了類似朋友的情誼，整家人都是我的病人，所以就診的感覺很溫馨。最要緊的是，我不會對病人說『八股文』，我可是講『超現代文』的中醫師喔！
